腦海中再度想像出滄浪古剎的藥房，地板、墻壁、櫃子，藥坑，充滿中藥味的空氣。

整個世界迅速逼近，又快速拉遠。

僅僅是一瞬間，裴航從鄭啟業的面前消失，並再度回到了滄浪古剎。

再過五分鐘，就滿一個時辰了。郁金香是死是活，立刻就要見分曉。

對於裴航驚世駭俗的出現方式，藥房的錢先生只是略微聳了一下身子。

裴航總會做出許多近乎奇跡的事情，錢先生見的多了，也就見怪不怪了。

“錢先生，”裴航語氣急促，顯然十分擔憂：“郁金香怎樣了？”

“別急，”錢先生答道：“還有幾分鐘。”他指了指藥坑上的蓋板：“放心吧，沒事的。”

裴航沈默地點點頭，心中又回憶起在鴉鎮的小酒館中，為了讓他無所顧慮地與窮奇戒指持有者宋天玉戰鬥，郁金香將匕首插入胸膛時的情景。

郁金香那時的眼神，是那樣堅定，看不出絲毫猶豫。她一直都是這樣，為了裴航，無論做什麽都是義無反顧，哪怕是用刀刺進自己的心臟。

那眼神讓裴航愧疚，讓他心疼，也讓他心痛。

今後，我一定會對你更好的。裴航心裏一次又一次重覆著這句話。

但是，假如郁金香無法活過來，就沒有“今後”了，他就連報答她的真情厚意都沒有機會了。

“可以揭開蓋板了。”錢先生的聲音將裴航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。

裴航的心臟“突突”直跳。他和錢先生一起，小心翼翼地走到藥坑邊上。

蓋板依舊保持原樣。蓋板下面，郁金香正泡在具有療傷奇效的特殊黏液裏。聽起來，裏面沒有什麽動靜。

裴航忍不住擔心起來。沒有動靜？她死了？不，她一定活著，只是太過虛弱，所以動彈不得。一定是這樣！

見裴航又一次出神，錢先生不由嘆了口氣，獨自伸出手臂，揭開了蓋板。

郁金香從頭到腳裹滿布條，整個浸泡在褐黃色粘液中，只臉部露出液面。

在她鼻子部位，裴航沒有找到呼吸的跡象。

心情好似沈入了谷底，但裴航仍然保持著平靜和克制，從錢先生的手中接過一把小剪刀，開始一點一點地剪開郁金香頭上的布條。

隨著布條被拉開，郁金香那張美麗的臉龐漸漸呈現出來：蛾眉杏眼，高鼻豐唇，長長的睫毛掛了些水珠，反射著晶瑩的光。

裴航撫著郁金香的鬢邊，輕聲喚道：“郁金香，郁金香！”

郁金香依然緊閉著眼，沒有任何反應。

裴航又喚，兩顆淚珠已順著臉頰淌了下來。

可郁金香還是沒有反應。

裴航的臉幾乎要埋進胸膛，他繼續呼喚著郁金香，即便苦苦壓抑，聲音仍然哽咽。

“裴！裴航！”錢先生忽然壓低聲音喊道。

經錢先生一提醒，裴航這才擡起頭來，一看之下，登時喜出望外。他連眼淚都顧不得擦，只是緊緊盯住郁金香的臉龐。

郁金香的眼睛仍然閉著，但她的眼珠再動。接著，眼睛快速眨了幾下之後，她醒過來了！

“郁金香！”裴航用雙手捧住郁金香的螓首，又叫了她的名字，卻喜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
“咳！”郁金香輕輕咳嗽了幾聲，這才完全清醒過來。看到裴航近在咫尺的臉，她眼中似有些羞澀，又有些小幸福。

“喲，有人哭了？”她用虛弱不堪的聲音問道。

裴航趕緊騰出一只手去擦眼淚，卻不知怎地，總也擦不幹凈。

“江湖兒女，總有這麽一天，”郁金香嘆了口氣：“說再見的一天。”

裴航聽的一楞，隨即猛然轉頭去往錢先生。

錢先生卻是低垂著頭，不發一言，臉上也顯出哀慟和無奈的神色。

裴航恍然大悟，卻完全無法相信。

郁金香醒了，但不是康覆，而是最後的清醒時刻！

他非常不願意想到那個詞——回光返照。

“不！不會的！”裴航說話聲音都開始顫抖：“你不會有事，你不是好了嗎？”他拉住錢先生手：“一個時辰，醒來就會康覆，對吧？錢先生？對吧？”

錢先生別過臉去，不看裴航。

“怎麽可能！不可能的！”裴航不停地自言自語，徹底失去了冷靜。

“裴航！裴航！”郁金香喚道。

裴航直視著郁金香的眼，視野由模糊到清楚，又回歸模糊。

“怎麽跟小孩兒似的愛哭！”郁金香笑著：“我知道你喜歡我。”

是的，從坐上你開的摩托車，一同去執行刺殺黃小的任務那一刻，我就喜歡你了。裴航心中答道，嘴上卻說不出話。

“不過我根本就不喜歡你啊。”郁金香接著道：“像你這麽幼稚的家夥，哪有女孩會喜歡。

其實，我對你的好，都是假裝的。

我只不過是想騙你，把老頭子傳給你的厲害拳法偷偷交給我罷了。”

我知道這些都是謊言，它們根本不能讓我變得更好受，更無法讓我變得更容易接受即將失去你這件事！

“別說了，別說了。”裴航喃喃地道：“你不會有事的。沒事的。郁金香。”

“裴航！”郁金香忽然大口喘息了一陣，這才用更加微弱的聲音接著說道：“以後，忘掉我，繼續努力地生活吧。

在我眼裏，你已經是個大人物了。不過，仙宮的大門還等著你打開呢！我，我也好想知道，那裏面究竟，究竟……”

郁金香的臉歪向了一旁，突然便沒有了聲息。

“郁金香！”裴航呆滯了一秒，接著嘶聲裂肺地叫喊起來：“你不能死！仙宮！我一定帶你去那裏，我們一起登上仙宮！對了，我還要娶你呢！別死！”

喊著喊著，他的音量越來越小，而哭腔越來越明顯。

在他們旁邊，錢先生也壓低了頭，弓起後背，大概也在傷心痛哭。

外面忽然陰天了。藥房裏的光線一下子變得暗了許多，兩個影子不停顫抖，那表明影子的主人正在無聲地啜泣。

“嘿嘿。”

悲痛中的裴航忽然聽到一聲莫名其妙的笑。

“嘿嘿。哈哈哈。”

笑聲從弱到強，由憋不住的偷笑，一下子變成了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。

裴航轉過頭，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望向錢先生。發笑的正是這位醫術高明，卻素來不茍言笑的老郎中。

這老頭，莫非因為郁金香的死，得了失心瘋了？

見裴航再看自己，錢先生依舊自顧自笑著，也不解釋，只是指了指裴航懷裏的郁金香。

裴航一轉頭，見剛剛已經“死去”的郁金香，竟然圓瞪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望著自己，那雙眼睛裏滿滿的都是幸福的笑意。

“我去！”裴航嚇的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
不過，旋即，他已經想通了。這是個惡作劇！郁金香已經提前醒過來了，而且，她和錢先生串通好，故意上演一出生離死別的戲碼。

就不知這件事，究竟是誰的主意了。

見裴航跌坐在地，錢先生邊笑邊說道：“好了，該演的戲都演完了，想聽的話也聽到了。

裴航，這事兒是我的主意，畢竟郁金香也是咱這兒的盟花，我老頭子向來心疼她，所以想借這個機會，探探你對她的感情究竟到哪個程度罷了。

這個結果嘛，我是相當滿意的。”

錢先生又問郁金香：“盟花丫頭，你說呢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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